小時候去鎮(zhèn)上的街市,每次經(jīng)過老銀鋪,總會駐足觀望。柜臺里擺放著各式的銀飾,晶瑩透亮,古拙美麗。銀項圈、銀手鐲、銀戒指、銀簪子、銀梳子,以及各種銀杯、銀碗、銀筷等物件。它們安靜地守候著某個約定,等待來往的客人將其認領。
外婆說,祖上是大富人家,家里所用的器皿,裝飾皆為純銀而制。就連做飯系的圍裙帶子,繡花鞋的扣子,皆用純銀裝點。我曾見過幾件她遺留下的物件,為民間藝人純手工打造,鏤空的花紋,精致秀美。只因時光的沉淀,原本潔白如雪的銀飾,被裹上斑駁的印記,倒添了幾分歲月的況味。
后來課本里讀了魯迅筆下的《少年閏土》,對那個十一二歲、項戴銀圈的少年,生出好感。那時間,許多男女同學效仿閏土,去銀鋪請老銀匠打造銀項圈。我亦有過這念頭,被母親駁回。不久后她從木柜里取了一個老舊的銀元,帶我去鎮(zhèn)上的銀鋪打了一個小巧的銀鐲。這個銀鐲,從此伴隨我走過那段多夢的年少光陰。
回憶很美,因為經(jīng)過的事不會重來,而我們總會在寂寥之時懷想。每個舊物,背后都有一個故事,也許不夠深刻,不夠傳奇,平淡之處卻令人感動。鎮(zhèn)上的老銀鋪還在,老銀匠擔憂他多年精湛的手藝有一天會失傳,心生感慨和惋惜。店里幾件古老的飾物,因為無人問津,而落滿塵埃。那敲打銀飾的聲音,亦漸次消失在悠長寂靜的街巷。
浮世萬千,眾生一直在努力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。一路拾揀,也一路丟失,*后遺留下來,珍藏著的只有寥寥幾件。似乎近幾年,開始流行起復古風尚。以往視為殘舊破損的古物,漸漸被人珍視,當作是歲月的饋贈,被穿戴出來,裝飾如水的流年。她們愛上了樸素的美,期待可以在舊物里,懷念那一去不復返的光陰。
白銀,本是潔凈之物。它光亮無瑕,映著素輝,如月光鋪灑,似長風團露,清如芙蕖,潔白勝雪。后來白銀被當作流通的錢幣,沾染了塵濁,便與俗物相纏,再難分離。它不只是簡單的飾品,可以典當,支付給尋常的生活。
銀器從春秋時起,已經(jīng)開始被當作飾品,裝扮鑲嵌在器物中。濁物本無心,不過是市井虛浮的修飾,又經(jīng)了文人墨客的品賞,留歲于富商達貴的廳堂。直到后來,成為一種風尚,被世人認作珍寶,充實了家境,飽滿了日子。
雅俗的界限,有如湖畔水天之影,未曾清晰,本來同源。大雅則俗,至俗則雅。金銀諸多寶物,若只為了滿足個人的貪欲,則辜負了它們原本的美好。若當作工藝品,裝幀年歲,也算是繁華了民族文化。
雪色碎銀,融于火中,再經(jīng)銀匠敲打,雕刻,繪上花鳥圖案,或是經(jīng)典故事。這濁物便有了它存在的價值,成了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,與你青春做伴,共赴紅塵。曾或為簪,秀美了佳人的發(fā)際,臨鏡的妝容,靜好的年華,美若閉月的西子。曾或為盞,沁潤了詩客的靈思,借著貪歡的余醉,落下千古錦詞麗句。
在燈火輝煌的現(xiàn)代舞臺上,白銀不再是主角,它只是一個平凡的戲子,淡抹輕妝,潤飾著乏味的生活。也許還會有浮沉,也許它會以另一種姿態(tài),高傲地存在。但它依然會堅守潔白的本質(zhì),在別人的故事里,演著離合悲喜。
#1樓